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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|孙葆元
电影《满江红》讲述的是“岳飞死后四年”的事，那是一件什么事呢？说到底就是与金朝议和。抗战与议和是南宋历史的基本基调，在当时是两种对立的治国方略，历史给出的定论是主战派和投降派。叙述那个时代，必须从这个历史背景说起。
岳飞被害是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，那么他死后四年基本就到了绍兴十六年。欲搞清绍兴十六年的事，就必须知道绍兴十一年发生了什么。
绍兴十一年
岳飞宣和四年投军，那一年他20岁，参加了宋徽宗对燕云的用兵。他的孙子岳珂在《鄂国金佗粹编》中记录其从军经历说：“国家平燕云之初，臣方束发，从事军旅，誓朝尽瘁，不知有家。”最可贵之处是他有一个军人捍卫国家的品质，不是求荣、贪财，不是退缩、惧死，而是勇往直前。
靖康之难的次年，他反对国都南迁，上书宋高宗赵构。这颇有点像寇准。景德元年辽兵大举进攻，许多人主张迁都，唯有寇准劝宋真宗亲征，以军事实力与辽国和议。然而宋高宗没有他祖上的魄力，一味退避，反而给了岳飞革职处分。
随后岳飞以义勇的身份在太行山刺杀金将，重新回归宋营。又因率部出击，被指认为“擅自”行动，险遭军法处决。此后随宋军南下，他矢志不渝，在清水亭、静安袭击金军，大获全胜，收复建康，以后镇守国都临安的北大门泰州。
从这些行动看，岳飞是一个与侵略者不共戴天的战士，在国家遭受侵略的时候杀红了眼，只要一息尚存就拼死格斗，“靖康耻，犹未雪，臣子恨，何时灭”，他在问苍天，苍天不作答。
可恨宋高宗没有恨，他的父亲宋徽宗赵佶和母亲韦贤妃、哥哥宋钦宗赵桓及宋宫皇戚嫔妃五千余人被金人掠去，他没有恨；大宋江山半壁沦陷，他没有恨；他只希望保住自己捡来的这个皇座，若没有靖康之变，做梦也轮不到他执掌天下玉玺。他甚至还有点庆幸这场沦亡。
面对这样一位君主，岳飞注定要上演人生的悲剧。
“三十功名尘与土”，岳飞已经看淡功名；“八千里路云和月”，岳飞心中只有征伐和收复。
绍兴二年(1132)冬，岳飞收复洛阳。绍兴六年(1136)秋，收复汝、颖二州，连破商州、虢州，又取伊阳、长水，“捷音五至”。金军不甘心连失掠夺的土地，遂于该年十一月联合刘豫齐军分五路对岳家军发起围剿。
岳飞带病星夜渡过长江驰援，岳家军前线总指挥王贵与刘豫之弟刘复率领的齐军决战大标木，取得决定性的胜利，这是第三次北伐。
三次北伐打破了完颜兀术进攻江南的计划，绍兴八年(1138)宋高宗以称臣的政治代价与金人议和。宋高宗和秦桧却命令岳飞等各路宋军在原地驻守，不许进入河南。金军归还的土地因此无兵据守。
绍兴十年(1140)，完颜兀术缓过一口气来，“盟墨未干”“口血犹在”，以骑兵重新占领河南诸地。
在敌人背信弃义的情况下，岳飞第四次北伐，孤军深入，取得郾城和颖昌大捷，挫败金军。
从这幅军事行动图中可以明确地看到岳飞在一步一步地收复失地，“驾长车，踏破贺兰山缺”不是妄谈。
乱了阵脚的是金人，据南宋一位主战的官员查籥记载：“虏自叛河南之盟，岳飞深入不已，桧私于金人，劝上班师。金人谓桧曰，‘尔朝夕以和请，而岳飞方为河北图，且杀吾婿，不可以不报，必杀岳飞，而后和可成也。’桧于是先杀臣以为信。”这是南宋的叛国者与侵略者私下的一次对话，完颜兀术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，要从叛国者手里捞到。岳飞面对的危险不是战场上的刀斧，而是背后的暗箭。
在这个历史的阴谋之下，还要完成两个步骤，一是宋高宗的首肯，二是罗织“罪名”。
在秦桧的指使下，枢密使张俊，监察御史、右正言万俟构陷岳飞“谋反”，一切都按照一个阴谋推进，岳飞走向了“莫须有”的千古奇冤。
极具讽刺的是，金人秘书监刘陶出使临安，住在馆驿中，他问驿馆陪伴的宋臣：“岳飞以何罪而死？”馆伴无言以对，支吾了半天才说：“意欲谋叛，为部将所告，以此抵诛。”刘陶笑道：“江南忠臣善用兵者，止有岳飞，所至纪律甚严，秋毫无所犯。所谓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，所以为我擒，如飞者，无亦江南之范增乎？”
这是来自敌方的评价。
四年之后
岳飞之死换来宋金议和的条件。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议和呢？
《金史·熙宗纪》记载，金帝对宋高宗说，自天降靖康之丧于尔邦，你不思吊悼，反而亵渎齐盟，自赠颠覆，这八年用兵全在于此。现在你悔其祸了，愿列藩辅，册命你为帝，永世臣服。真是强词夺理！
再看赵构是怎么应对的，他发出一个“誓表”，“臣构言”：“既蒙恩造，许备藩方，世世子孙，谨守臣节”，如果“有渝此盟，明神是殛，坠命亡氏，踣其国家，臣今既进誓表，伏望上国蚤降誓诏，庶使弊邑永有凭焉”，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。他俯首称臣，变成了任金人宰割的羔羊。
电影《满江红》写的就是这一个时期。
接下来就是一场谈判，在谈判中他丢失了岳飞夺回来的大宋失地，并且规定，宋人在“沿边州城不得驻兵戍守”。每年还要纳丰厚的岁贡。金人在岳飞那里得不到的东西，在“谨守臣节”的赵构那里全得到了。
谈判的另一项内容是归还被掠走的徽、钦二宗及后妃的灵柩。这二宗，一个是赵构的父亲，一个是他的兄长。梓宫从遥远的北国五国城(黑龙江依兰县)移来。里边有没有亲人的遗骸？赵构竟不敢开棺检视，一挥手草草埋葬。
真正的凶手
去过岳飞墓的人都能看到墓前跪着两个铁人，一个是秦桧，另一个是张俊，说这两个人就是杀害岳飞的凶手，千年以来，两个铁人跪在这里向岳飞赎罪。
其实这是后人的一种愿望。岳飞被害前是枢密副使，枢密院是军事机构，相当于现代的国防部。秦桧是宰相，张俊是枢密使，无论如何这二人没有权力杀害岳飞，有权力杀害岳飞的只有宋高宗。宋高宗不下决心，这二人断不敢下此狠手。他们的罪孽其实在于构陷。
按制，宋朝立国，宋太祖赵匡胤就立下一个规矩：“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。”这个规矩被立为“誓碑”珍藏于赵家的太庙中，所有赵家子孙进太庙都能看到。
金军攻破汴京，太庙中的“誓碑”已经不是秘密，高宗赵构不是不知道，可是他胆敢冒祖宗之大不韪，诛杀岳飞，他才是背叛家国祖训的凶手。
然而历史袒护了宋高宗，没有把“凶手”的罪名加到“官家”的头上，连岳飞的嫡孙岳珂在谈及祖父之死时也说：“诏委俊收(张)宪，送大理寺，命中丞何铸、大理卿周三畏鞠之。”
这里，只说张宪，并没有说岳飞。
岳珂接着说：“上曰，刑所以止乱，若妄有追证，动摇人心，非用刑之本意。”把宋高宗开脱得一身清白。
岳珂为什么不敢说实话？是投降派的政治压力。当时他已任户部侍郎，史评家说他“苦心篡改史实”是避讳宋高宗的罪责。皇帝是不能戴着罪冠出现在历史面前的，挨骂的便只有秦桧和张俊。
千年以来宋高宗逍遥于历史的法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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